《窗口的女人》是我小說創作中期的作品。
坐在窗口的女人,是等待自己男人歸巢的女人; 坐在窗口的女人,卻也是等待別人的男人、轉道來訪的女人。
不管等的是誰的男人,引頸期盼、望斷天涯,等掉了青春、等掉了幸福,也等掉了人生。只要是必須有勞女人等待的男人,大抵是不必等的人、是等不得、是等也沒用的人──但是女人全都不懂;或是雖然隱約知道,卻不服輸、不甘心,索性把心一橫,用自己的青春和它一賭的倔強女性。
創作這本書的當時,台灣女性主義方興未艾,從經濟獨立、情感自主到身體獨立,叫得喧天價響;但是社會上大部份女性的「獨立」狀況,其實遠遠瞠乎這些論調之後。換句話說,女性主義是女性主義,女性是女性,完全是兩碼子事,前者是理想的標竿,後者是現況和實況,其間距離甚為遙遠。
所以,書中女主角江庭月,以陰謀和偽善接近她亟欲搶奪的目標人物何翰平與最大障礙者葉芳容,如此的事蹟在現實社會裡,其實還算普遍常見。所以書出版以後,引起相當大的回響。
在現實生活裡,一不小心蹉跎過去,少女就過了標梅,卻又嫁杏無期。三十年歲晃盪已到,周遭的好男人都全成了他人的丈夫,相對就襯托出自己的孤單和困難。 十幾二十年後的現在,女性晚婚更普遍,輕熟女和熟女更剽悍;她們的性事與情事也更加複雜。通姦除罪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成為事實,台灣的婚姻制度更岌岌可危,這顯然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
第三者搶食掠奪的吃相不但更難看,而且已不復有所謂的罪惡感可言;雖然敗德,但社會上已有替第三者辯護的言論出現。
這表示什麼?
代表兩性戰場的態勢,其實沒什麼大變,社會條件的寬容和支持,反而催生了更多婚變──因為第三者更理直氣壯、更義無反顧、更戰力充沛。
但女性主義在這裡微微發生極小的變化,那就是輿論轉向聲討男性,輕縱第三者。認為這是維護同為女性的第三者的一番美意。
於是,就產生了另外一種聲音:未婚的輕熟女的情慾,到底該怎麼抒發?找誰抒發?一時之間,好像全社會都要為這些情慾無法正常抒發的熟女負責似的。
這真的是很好笑的現象。
孔子確曾提出「女有所歸」的主張,好像女性嫁了人就不會發生某種社會問題似的。不過現代社會女性晚婚或不婚,不管是自我選擇或無意中蹉跎錯過,基本上都是出自女性本身的決定,而非由他人脅迫;所以後果如何,其實也很難要其他人甚至要社會負責。
結婚的女性,自然就擁有和結婚對象的男性合法性交的證書,如果把它視為是一種權利,那麼養兒育女、操持家務或分攤家用,就形同是義務和付出,她們所受到的某種程度的自由剝削,也是另一種形式的付出與代價(真正的解讀自然不應是如此,不過這和熟女情慾應由社會負責有異曲同工之絕妙對應關聯,我必須如此才能打破這種社會負責的迷失)。
女性不婚,不管是什麼原因,但除了寂寞和情慾生活之必須另外解決之外,她們其實擁有更大自由可以玩樂、進修、築夢、維持青春和體態,如果安排且適應得好,她們更能持盈保泰做自己。所以,許多女性未婚,其實是基於這種考量。也因此,不能既想要自由這一頭的好處,又企圖要統包另一頭情慾抒解、不擇對象的所有好處。
未婚女性情慾問題的解決,還是應該盡量避免因掠奪而造成他人痛苦的行為,是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才對。
今天的婚姻市場比諸以往,面臨更多挑戰和掠奪。港媒來台之後,最大的敗筆是帶來「是可為孰不可為」的庸俗、物化和拜金風氣,任何事都以勝敗論的結果,只彰顯了人性最醜陋的一面,所以區區掠奪又算什麼?這樣的風氣也作用在婚姻的維持上。女性主義豈能不跟著節節敗退?
新版序的書寫,我看到的其實是今天令人憂心的社會和家庭問題。
廖輝英 九十八年十二月